四周宁静无声,除了风吹过后竹枝相互拍打的声音。我们静静地藏在竹林中,等待号令的响起。即将而来的大战随时一触即发,任谁大气也不敢喘一下。而我则依照惯例,身处在队伍的后面。压抑着那越渐膨胀的紧张感,我尝试让自己的视线被周围的绿色盖上。老人家说,绿色对眼睛好,也可以带来安静。但我只能说,依地形而言,这庞大的竹林不愧是埋伏的最理想地方。密密麻麻的竹竿,根本就看不见竹林里藏着什么。中间倒有一条大道,却是我们很早以前连夜赶工开拓出来,好让敌军探知这是通往保安城的最快捷径。若他们军粮紧迫不得不速攻,自然会兵走险着,冒险行军走向我们的埋伏。问题是,真有那么容易诱军吗?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但我没有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,就连最亲密的兄弟也没说。在战场上,兵士只有听令,不能有丝毫犹豫,否则就是军法处置。我可不想就此断魂在异乡,尤其家里还有两老在还有娘子在。从我踏入军营那天起我就跟自己说,我要活着回去见他们。所以,我每天都尽心尽力当个安份守己的兵士。依时报到,勤奋练武,不说怨言,如将军所盼见到般,一切都规规矩矩的,不让军法找上门就是了。
那么,上了战场时怎办呢?残酷的刀来剑往,只有凶光没有仁慈,不是你死就是我活,又怎能期盼能安全身退呢?同队的兄弟们都信誓旦旦豪言见一个杀一个,说要报国效君,立功以荣宗耀祖。我每次却都只是默默举杯,暗暗心虚。天啊,屠刀拿起就造千业恶障,我可不想留下因果报应在来生!何况一把刀如此挥施过去,对方还会刀下留情跟你言和不干吗?于是,我告诉自己,要活命不能用对方的一生来偿换。
所以,我总以我来护后的原因走在队伍后面;我总以我来断后的原因来最后一个冲出去;我总以救人为重的原因而擅自先把受伤的兄弟抬离战场;若真的遇到危险而不得不交锋,那就使力挑落对方武器就收手。总之,千方百计地使自己全身而退的同时,也不会被将军以贪生之罪下军法。反正我只是要活命,不像其他兄弟们般是要争功争第一争出头。无功无劳,回去重执耕田事也一万分愿意。
“呜。。。呜。。。”号角声突然响起,是出击的讯号。他们真的来了!一直等候在不远处的队长二话不说,挥出腰刀大喝一声就第一个冲了出去。兄弟们也不约而同地从各自藏身之处一边呐喊一边冲了出去。“冲吧,兄弟们!我来断贼子的后路!”我看准时机才站起身,手里挥舞着刀鞘,煞有其事地推进士气。眼看另一时机也已成熟,于是小心翼翼地走近战场,往受伤躺在地上的兄弟处冲去。虽然偷袭的一方理应占上优势,但显然敌人也不是省油之灯,已经有很多做先锋的兄弟被刺到在地上。抱着能救多少就救多少的执念,我冲过刀光剑影,随手挡了几刀几枪,倒也拖了几个血斑斑的兄弟出来。不过,这情势有点不对劲。怎么我方反倒像被偷袭的一方呢?
突然,我看到远处队长毫无意识似的倒在地上。我本来空白的脑袋顿时热血直上,刹那间忘了什么自己活命要紧的誓言,一股气冲了过去。队长可不同于其他兄弟,有很多次若不是他突然出现,我早就一命归西,更别提自救或救其他人的。恩人有难,我自然不能置之不管。还好,他还有气息,只是胸口中刺,危在旦夕。眼看周围战情依然难分难解,甚至敌军仿佛越战越勇的,赶快离开也许才是上上策,于是我奋力抬起队长抛下其他兄弟直往竹林深处跑。
然而队长的伤口不住流血,不止染红了我的战甲,也在地上留下了一滴滴的血迹。若敌军突然追踪而来,天知道我们会是怎样的结局。我惟有停下来,拿出怀里的金创药往队长的伤口处胡乱涂抹一番,只盼能暂时止血。突然,队长张开眼睛并大力地握着我的手。“小马,我是不行的了。。别管我,自己逃吧!”顶着心里翻腾的热血,我使劲摇头。“不,要逃一起逃!你救过我,我岂能无情无义弃你而走?”队长握着我的手却没有丝毫松懈。“小马,你为了保命一直想尽办法逃避对战我老早就知道了,但我从没向将军禀告过。。只因我知道,你才是真正有才干之人,你才是结束这场战争的人物!”
突然后方远远传来一阵声音。咋听之下,是人声。“是贼子!看来这仗我们是败了。大哥,我们走!”说完刚欲扶起队长,却反被他一手推开。“小马!若你还当我是大哥的话就自己走!”队长不知哪来的力气,一双眼睛灼灼地直瞪着我,让我惊愕当场,不知走还是不走。“小马,我命已不值,但你不可以死在这里!答应我,别再敷衍过活,这家园得由你自己的双手去保护!这场战争必须要结束,我不允许你再袖手旁观!”队长意外的一番话,如重担子突然降在我背上,体内热血瞬间越加沸腾,两行热泪竟悄然破眶而出。
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楚,时间已经不容许我再犹豫半刻。我再望队长,只见他已紧紧闭目,仿佛心已决,不愿再与我纠缠。“大哥,原谅小马无能救你。来生有缘相见,我们再做兄弟,报你大恩大德!”说毕强忍心中的悲痛,拔腿就跑。也不知往什么方向地就是一直使劲地跑,只恨不得能把心中那股悲愤也喊将出来。
当了许多年的后路,也当过许多兄弟的救兵,今日之剧变却突然给我当头一棒。战场上当然不乏血肉横飞的场面,战事后也必定有从此消失的兄弟,这些我都看过尝过,也痛哭过。然而,队长之死却重如泰山地压在我身上,深深地笼罩着我。尤其他那一番话,及从他坚定的眼神里射出来的对我的坚信。奔跑中,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是否是一种自私;我开始质问自己的安分是否是另一种辜负。
跑了一阵,双腿渐渐不听使唤,我不得不放慢脚步,才发觉天色已暗,已是近戌时。疲倦感突然一涌而上,终于我不支倒地。仰躺着我只能期盼敌人已经放弃追逐;这夜会很长,除了捉紧时间恢复体力,我知道我还必须做出一个抉择。
“饮干墨水装满腹,众人再酒我独不;跋涉数里强不吐,安静沉寂真是路?”